词谑-明-李开先
《词谑》（明）李开先
——王凤明谨识
一
《西厢记》谓之“春秋”以会合以春，别离以秋云耳；或者以为如《春秋经》笔法之严者,妄也。尹太学士直舆中望见书铺标帖有“崔氏春秋”，笑曰：“吾止知《吕氏春秋》，乃崔氏亦有春秋乎？”亟买一册，至家读之，始知为崔氏莺莺事。前辈质朴，官至台阁，犹不知《春秋》词，宜其自叹不如丘仲深博洽，又能为《五伦全备》戏文。宋张洽《春秋解》，又谓之《张氏春秋》，倘总然错认，则崔、张事俱全矣。国制：《春秋》取士，兼用古注疏、三传、张氏、胡氏。不知疏及三傅与张氏发自何时，今惟主用胡傅。又一事亦甚可笑。一贡士过关，把关指挥止之曰：“掳汝举止，不似读书人。”因问治何经。答以“春秋”；复问《春秋》首句，答以“春王正月”。指挥骂曰：“《春秋》首句乃‘游艺中原’，尚然不知，果是诈伪要冒渡关津者”。责十下而遣之。贡士泣诉于巡抚台下，追摄指挥数之曰：“奈何轻辱贡士？”令军牢拖泛责打。指挥不肯输伏，团转求免。巡抚笑曰：“脚跟无线*如蓬转。”又仰首声冤，巡抚又笑曰：“望眼连天。”知不可免，请问责数，曰：“‘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’须痛责二十。”责已，指挥出而谢天谢地曰：“幸哉！幸哉！若是‘云路鹏程九万里’，性命合休矣！” *第271页
二
《中原音韵作词十法》，造语不可作张打油语，士夫不知所谓，多有问予者。乃汴之行省掾一参知政事，厅后作一粉壁。雪中升厅，见有题诗于壁上者：“六出飘飘降九霄，街前街后尽瑶。有朝一日天晴了，使扫箒的使扫箒，使锹的使锹。”参政大怒曰：“何人大胆，敢污吾壁？”左右以张打油对。簇拥至前，答以：“某虽不才，素颇知诗，岂至如此乱道？如不信，试别命一题如何？”时南阳被围，请禁兵出救，即以为题。打油声曰：“天兵百万下南场。”参政曰：“有气概！壁上定非汝作。”急令成下三句，云：“也无援捄也无粮。有朝一日城破了，哭爷的哭爷，哭娘的哭娘。”依然前作腔范。参政大笑而舍之。以是远迩闻名；诗词但涉俗鄙者，谓之“张打油语”，用以垂戒。
三
邮亭壁上诗，题者、皆东西南北之人，信笔胡云，如出风道士之口者为多。有《叨叨令》刺之：“东来的也写在墙儿上，西来的也写在墙儿上，南来的也写在墙儿上，北来的也写在墙儿上。兀的不羞杀人也么哥，羞杀人也么哥，再来的休写在墙儿上。”
四
有咏疟疾者，颇尽其情态：“热时节热的在蒸笼里坐，冷时节冷的在冰泠上卧，颤时节颤的牙关错，疼时节疼的天灵破。兀的不害杀人也么哥，害杀人也么哥，寒来暑往都经过。”
五
薄酒——《傍妆台》榜妆台：“且尝尝，是谁造作不如方，蒸糜止下三升米，倒用八齐筲浆。冷时一似金生丽，熟后浑如周发商。江湖量，酒饭囊，也应撑破裤儿裆。”
六
掉■﹛左言右侃去亻﹜《醉太平》带《莲花落》：“寸打俫不能肚饱，博末子委实心焦。梦豁了漫水怎生熬？须得把社*忽雷卖了。顶老打了个当头炮，骒头丢了个漫天套，俫儿落在下风桥。种科尽了，镘的没了，猛骨使了。再休题嗑着齿老、剪着稍老、睁着矑老、侧着听老、耸着训老、摸着乳老、舒着爪老、执着磁老、就着盏老、饮着海老、吃着气老。哩莲花，莲花落。” *第273页
七
嘲狂儒——《满庭芳》，二曲：“乂子乱捣，摇摇摆摆，摆摆摇摇。氅衣、云履、坡仙帽，一弄虚嚣。匾陂头嗑碎■{上日中一下寸}了脑，重皮偌会做些劬劳。人都道：‘泥佛揑了，便待把香烧。’”“一团茅草，半瓶薄醋，三脚瞎猫。■{左扌右闰}文劣句人前叫，总是乔嘲。撞死鼠方能肚饱，听鸣禽转觉心焦。人都道：‘云梯坏了，落在下风桥’”
八
暑夜——《寨儿今》：“二鼓过，战睡魔，翻来覆去没奈何。狗蚤成罗，壁虱成窝，蚊子似筛锣。两只手如切如磋，两只脚如琢如磨。浑身上都咬破，一双眼几会合！哥！难道说安乐直钱多？”
九
王渼陂养一外户，后乃谢绝。外户寄情不一。予因戏之以《沉醉东风》：“设盟誓千生万死，但别离万想千思。会交戊子年，顿改平生志。海神庙见放着言辞。只为王魁短道儿，这的是旁州样子。”已而喧傅于长安。■{左氵右美}陂请予解之以词，遂口占《朝天曲》：“泪流的眼干，手搓的面残，口嘶的团扇边儿绽。傅情寄恨百千番，藕断丝难断。苦海无边，回头是岸，纵风流当自反。哄咱上竿，掇了梯儿看。”
一○
《清江引》有不知韵而作之者，西埜讥之。词出戏笔，兼首句第二字错用侧声；亦可为腹之助：“沈约近来憔瘦损，打不开胡涂阵。五言一小词，四句协三韵。提来到口边头煞力子忍。”
一一
谷少岱《王■{左王右旋}讥词韵》，过于用心，费了许多转折，终不如韵之简便。主人有好谀者，客但称其家好事或好物，则出酒食相劳，不则终日清坐而已。客有饥而投谒者，素知其性，见一猫自内出，即从而称之曰：“身白如玉，尾黄如金，此名‘金钩挂玉瓶’，他人家安得有此！”主即喜即而呼茶酒。已又问何物出猫之上，则曰：“猫似虎，虎大而猛兽也”，因名猫以“虎”。又*问虎之上，则曰“龙升天而虎在地，又称必先龙而后虎”乃又名猫以“龙”。又问知龙非云不神，云因风而散，风遇墙而止，鼠钻墙而穴，乃又名猫以“云”、以“风”、以“墙”、以“鼠”。至是而酒食醉饱。复问：“鼠有何物出其上？”“惟猫能捕之。”卒归于原名曰“猫”而已。是事得类于改韵书耶？ *第275页
一二
曩游鄠县，王渼陂使人歌一套商调词，试予评之。歌毕，又使反之。予曰：“此不难评，可比‘涎涎邓邓冷眼儿■{左目右岑}，杓杓答答热句儿浸’。渼陂曰：“君所指乃王元鼎嘲娼妇莘文秀者，以此拟彼，将以之为元词乎？”予曰：“在元人之下，有燎花气味。”渼陂曰：“是已，是已，此元末国初临清人也。”恐无人记之者，因全録于此”。“商调《集贤宾》：彩云收，凤台秋露冷，人去远隔蓬、瀛。麝兰香悠悠荡荡，环佩声杳杳冥冥。想当初打哄儿说了个别离，作耍儿真果行程，鬼败口话儿只恁般灵！吃紧的唱《阳关》不肯消停，西风南北路，落日短长亭。 《消遥乐》：我曾来眼硬，不由人对景伤情，一哭一个放声。想当初又不曾约定离情，常言道乐极悲生。伴吹箫玉人不见影，洞房中冷冷清清，空闲了罗帏、锦帐，绣枕、鸳衾、翠榻、银屏。 《金菊香》：虚飘飘幽梦，盼着难成；静悄悄孤眠，睡着又醒；瘦怯*怯身躯，温着又冷。夜迢迢捱不到天明，料应来司天台上，多打二三更。 《梧叶儿》：问明月浑无语，唤梅花不肯应，长叹倚空庭。何处品青鸾管？谁家奏彩凤笙？都吹出断肠声，不管离人怕听。 《醋葫芦》：几番上危楼将曲槛凭，不承望愁先在楼上等。望不见娇滴滴天上董双成。泻长空苍苍烟树瞑，残霞掩映，江上数峰青。又：他生的玉容倾国又倾城，俊的嗻■{左口右车}俏的疼，一笑春风百媚生。等闲间不敢打园内行，羞的那花朵儿飘零，牡丹愁，芍药怕，海棠惊，又：论文学不甚么明，论江湖不甚么省，则我这粗贱才堪配玉娉婷？我将这女娘行恩情在等秤上称，称了时和咱比并，十分情重，全无有半星儿轻。《后庭花》：丽春院会惯经，教坊司也惯行。人都说金钗客无缘分，我只道玉天仙有眼睛。他将我好看承，我将他心窝里相敬。扯膆儿不手生，跄跪儿不脚疼。常将笑脸儿迎，勤把热气儿腾，活观音■{左亥右页}上顶，夜明珠掌上擎。 《青歌儿》：呀！他是我今生、今生性命，那世、那世魂灵，一去教人不快情。遮莫有锦阵花营、酒友诗朋、象板银筝、歌舞吹笙、花朵人儿将玉杯擎，我只是无情兴。 《柳叶儿》：呀！我这里担着寂寞，不知你在那搭儿里泪眼盈盈。离恨天高，越显的人孤零。则我这相思病诉与天听，连天也瘦的来伶仃。 《尾声》：他忧时为我忧，我病时因他病。我为了他害杀了有甚么不相应？有一日再团圆，画堂春自生，紧紧的将他搂定，我将这满怀愁尽向他耳朵儿里倾。”并细观之，王作差胜，中间如“舍不的缠头锦，买笑金。支楞，弦断了緑绮琴；玎，掂折了碧玉簪。堕落*了题桥志，阑珊了解佩心。硬厮挣，软厮禁。泥中剌，绵里针。黑头虫，黄口■{左岑右鸟}。自古到今，恩多须怨深，你说牙疼呪不害碜”云云。全套已有《词林摘艳》等刻，此特取十余句。*第276页 *第277页
一三
两人夸乖——《朝天子》：“买乖、卖乖，各自有乖名儿在。使乖乖处最难猜，肯把乖来坏？乖卖与乖人，忒乖了谁买？买乖的必定乖。你说道你乖，我说道我乖，只怕乖乖惹的乖乖怪。” 又：有两人，一借《太和正音谱》，恡而不与，亦以《朝天子》讥之：“丽春园可夸，梁山陌撒花。易打散，难抄化。《太和音谱》出君家，会许借，牢牵挂。往取了数回，思量了几夏。不赚来敢是梦撒？狗口里象牙，小孩手里蚂蜡，有则借，无则罢。”回复者不记其全。“乞儿见财，孩儿见■{左女右尔}，舍了命，荒了脉。俺家诗礼你来捱，便迟也宜担待。你爱也，人皆爱。”
一四
渼陂设宴相邀，扮《游春记》。开场唱《赏花时》，予即驳之曰：“‘四海讴歌百姓欢，谁家数去酒杯宽’两注脚韵走入桓欢韵。”因请予改作“安、干”二字。至“唐明皇走出益门镇”予又驳*之曰：“平声用阴者犹不足取，况用‘益’字去声乎？”复请改之。上句乃“太真妃葬在马嵬坡”，拘于地名，急无以为应；若用“夷门”，字倒好，争奈不曾由此去耳。因戏之曰：“非是王渼陂错做了词，原是唐明皇错走了路。”满座大笑，扮戏者亦笑，而散之门外。 *第278页
一五
献县一致政，兴妓者相处甚洽。偶失贺生辰，恚甚，拒不相见，自牖与之言曰“他家一岁作两生，至有三四生者。独不闻《反王魁负桂英词》云：‘半载常逢两度生’，吾家一岁一度，犹然失误？”某即封一方帕，书一《落梅风》词云：“你生日，我怎知？知道时做个准备。白绫手帕权做礼，愿一丝只添一岁。”——或改作“愿一年只添一岁”。娼妓家风，不惟多贺生，且多昧年；年已二十余，只云十八九。或问之曰：“观汝面貌，宜不止此，余年置之何处？”妓笑曰：“借之老道人矣。”盖道人年六七十，即诈作八九十，或称一百，以见其有修养术。妓有年颇长而假作少者，子弟辈以一《山坡羊》讥之。以其出韵，止录数句以见之：“尝记的老彭祖，滴溜着洒跋揫，就在你家行走，谁知你是一个织机梭儿，一包穗都在裹边。难言，心坎里埋伏着一万把杀人不瞇眼的刀山；详观，眼角旁斜挂着一领揑褶子的人肉布衫。”——市井戏谑之词，亦不必拘韵。如前十分情重“重”字、上竿“竿”字等，*俱王勿论可也。 *第279页
一六
王舜耕往寺中斋事，所乘驴偶吃僧舍竹，被僧怒骂，不可忍，将欲回一言，自以一孤客，恐加倍遭辱，乃鞭其驴寓意，细数之曰：“在家不吃竹，出家却吃竹。急欲趁程途，锥戳不动，如■{左扌右牵}上窟笼桥；今投竹林，如赶斋的一般。脆生生的竹子，如油煠细馓，可也好吃。将欲割了两耳，教人骂你是‘秃驴’；割了下唇，你又‘般若、般若’的恨将起来；和上唇都割了。欲打折后蹄，怕人叫你做‘点坐’；打折前蹄，怕人叫你做‘提点’；把四蹄都打折，怕你难行道，右边打你，你便右缠，左边打你，你便左缠。就是左缠，我也打你。常言甚有理：‘一岁不成驴，长老是驴驹。’”骂毕，跳上驴背，急出寺门，口唱《黄莺》词云：“泯耳笑青天，对弹琴也枉然，前身本是和尚变。我谒禅林种福田，你食竹林似宿缘。苦遭怒骂难分辩。到前川，窟笼桥上，会赶脚也难■{左扌右牵}。”——原乃“一似上刀山”，虽切题，却走韵。友人改为此句，殊不如初。
一七
冬夜，李脉泉方伯，过访东野，修亭先生在座，将起而潜于耳室，脉泉见而止之曰：“斯文一气，何相避之深耶？”遂同入坐。知素善歌，请合歌一曲，因歌予《冬夜悼内》之作，至“把离人撩斗，铁马檐楹”，一欲唱毕“把”字作一板，一欲唱“撩”字作一板，交争不已。予从而断之曰：“两家相去不甚远，一个要打在‘把’字根上，一要打在‘撩’字头上。”
一八
匠作以谎为常，而缝衣、打铁者尤甚。马惠善制衣，以吾家所久用，稍不敢脱空，在他处则不然矣。有一严锁，久不用，生涩难开，底且有坏处，付之铁工靳循，略加整磋。往来索取，坐积岁时不获。偶遇诸途，靳遂引避酒肆厕中，马如厕，提其耳出之，对众高唱《清江引》词曰：“我来访君君莫躲。一把锁烦加磋，年前许送来，今尚无归落，谁知你的谎儿大似我！”众皆为之绝倒。至今傅流里巷云。
一九
偶得皆来韵《黄莺儿》三曲，声调俱不过人，兼上字不用平声。时方编揑词谑，因采入之。《嘲村妇》：“村妇入城来，鬓鬅松，■{上髟下狄}髺歪，搽姻抹粉乔作怪，锡环子俊白，铜簪儿密排，*野花乱往头上戴。大花鞋不宽不窄，堪可做挨牌。”《弄猴》：“终日穿长街,大皮鞭怎的捱？学成本事人前卖，卖将过来成功唱啋。箱中鬼脸轮着带。把锣揌，杂字音筛街坊烘动，儿女闹咳咳。”《副净》：“粉嘴又胡腮，墨和朱脸上排，戏衫加上香罗带。破芦席慢躧，皮爬掌紧摆，磕爪不离天灵盖。打歪歪，搀科撒诨，笑口一齐开。” *第281页
二○
京都刘西坡好棋与词，却不甚高；善文谈，又不免风士声音。曾撰一词戏之。止书三句，以见大意：“调文呵使的口儿内舌强，唱曲呵曳的脖子下筋跳，下棋呵输的肚子里头疼。”
二一
予家酒会，词客咸集。就中袁西埜长于北词，而短于南；吕东埜长于南词，而短于北；刘修亭无目，板眼最正；东埜时或有失。予尝戏之曰：“西埜不知南，东埜不知北，修亭有板无眼，东埜有眼无板”。座客无i 鼓掌大笑。
二二
二《沉醉》，一咏张良，一嘲黑妓；一傅自均州张南溟，一出自吾章弭少庵。 “博浪沙轮槌太早，鸿门会舞剑纔高。明将汉主扶，暗把韩雠报。浪功名丢与萧、曹。只为着嫚骂君王怎结交，因此上老先生了。” “帘影内一团窈窕，被窝中百样妖娆，虽无青鸟随，剩有鸟云罩。赴阳台暮暮朝朝。张敞空将新月描，几会显蛾眉淡扫？”
二三
嘲子弟《醉太平》：“寻葫芦锯瓢，拾砖瓦攒窑乞穷俭相死躯老，不冻倒是饿倒。破落叶遮着歪靴靿，旧汗衫绞了杂毛套，油手巾改做布裙腰，这的是子弟每下稍。”更有一套双调，并嘲子弟、妓女者，原西埜为之。不能全载，只撮其大略。中间亦不分曲名，或一曲只有数句：“战风情谋略巧安排，打不破柳营花寨。无风闻树响，不雨见花开。指着庭槐，黄袄儿穿不败。你便有大手雄才，宝剑金貂索自解。他生的柳眉、花额，宝钗、金凤向人歪。咬文嚼字善诙谐，轻歌妙舞多娇态。这风流都待买，无钱呵枉揭下相思债。老虔婆平地起高崖，小妮子背后捏泥胎。起水头寻事和咱闹，夸海口当初是你来。花街，绊脚索汤不坏；章台，漫天套怎地择？几年来混沌尘埃，常则是醒后歌台，梦里阳台，无钱呵不礼之焉，钱少呵答应而已，钱多呵有理乎哉。擦刮的个瘦脸儿无些绛色，趉■{左下走右上端}的胖肚子揣着穷胎。”**第283页
二四
济南函山刘天民，以副使罢官，愤愤不平，作三《胡十八》，一套仙吕。《十八》全载，套亦撮大略，犹夫双调云：“这功名直甚的？大都是倘来的。呆脖子挣气力，几乎断送老头皮。多做上几日，少做上几日。骑虎的怎下来？屠龙的甚滋味？”“这功名要怎么？生被他迤逗杀。从来无有半星儿差，平日里结下大疙疸。天和地是个傻瓜，鬼和神是个哑吧。张果老跌下驴，孙伯阳落下马。”“这功名有甚么罕？直不的半文钱。搓纸约透针关，古今万万又千千。三十岁的是小颜、八百岁的是老聃，梦醒了一场空，是花儿开一遍。”“《仙吕》 月夕花朝，买欢追笑，须知道无福难消，携手向东君告。江湖、廊庙，壮心、豪气近来消。看归栖鸟雀，听问对渔樵。今日不知明日事，这山望着那山高。只俺这潜头的争比出头的乖，安心的越显的劳心的躁。已造就生时八字，枉费了计策千条。头皮儿说起来麻，舌尖儿吐出来咬。我在脑背忍不住嗤嗤的笑，好便似耍凉伞，弄江潮。为甚么我掉臂掀髯下九霄？逍也么遥，且在这搭里逃，坏主雇的生活也只这一遭。嚼舌根青锁郎，绰口气黄合老，把俺这无嫂嫂的陈平也串下一个招。我这里谢皇王释放的早，谢龙天保护的好。但愿的五色田禾盛，四时风雨调，自量度，勾了俺这衣食的颜料，就是范丹哥有下稍。鹪鹩林多*大小？葵藿肠容易饱。擎一瓯村里醪，抹一篇窗下稿，哈儿马儿的功劳，些里末里的才学，扯着拽着的荣耀，忽喇兀喇的虚枵，撞着俺村夫也须饶一饶。哥哥嚛！休莺醒了陈抟觉。大东头有个田横海岛，虽然是些小窝巢，尽能勾躲避差徭。看了这遗踪华表，淡烟残照，断碑荒草载前朝。” *第284页
二五
白敏中得官，《小蛮》讥笑之：“《驻马听》 不得志投刺入万丈深崖，苦冷捱时怎地捱。得了官胸腆在九霄云外，春风来似不曾来。穷骨头消不的相公宅，饿肚皮不克化黄虀菜。尽将你要，睡不到五更头，敢则是挣破了天灵盖。”扇面对起句衬字太多，犹夫《塞鸿秋》结句“今日病恹恹冈写下两个相思字”，成尾大不掉之势；此则如吃蒙汗药，头重脚轻，蓦的向后便倒矣。爱其字句甚工，不专以是拘之。
二六
段古松巡按山东，访拿甚严，一仪宝犯事，牵连群妓，各受痛责，冯海桴以双调慰之——亦只具节略而已。“买欢追笑遣流光，近新来一番惆怅。搜寻风月馆，点检翠红乡，博选群*芳，十样锦遭霜降。莺燕双双，风送春心度画墙。芙蓉两两，天然秀色映秋江。有谁搬递是非场？无端牵扯平康巷！罗列成行，低眉伏首霜台上。一个价露春葱解罗裳，一个价亸乌云罢晚妆，一个价香馥馥酥胸衬碧阶，一个价软秾秾腻体捱牙杖。当堂，红绣鞋跟朝上；收场，醉扶归不姓杨。子弟每拦街立捧酒浆，姨夫每沿城走讨药方，老虔婆气瞒心跳八丈，丑撅丁手捶胸泪两行。哭一声亲娘，五百刼逢冤障；叫一声情郎，八千人恼断肠。” *第285页
二七
有学诗文于李崆峒者，自旁郡而之汴省。崆峒教以：“若似得傅唱《锁南枝》，则诗文无以加矣。”请问其详，崆峒告以：“不能悉记也。只在街市上闲行，必有唱之者。”越数日，果闻之，喜跃如获重宝，即至崆峒处谢曰：“诚如尊教！”何大复继至汴省，亦酷爱之，曰：“时词中状元也。如十五《国风》，出诸里巷妇女之口者，情词婉曲，有非后世诗人墨客操觚染翰，刻骨流血所能及者，以其真也。”每唱一遍，则进一杯酒。终席唱数十遍，酒数亦如之。更不及他词而散。崔后渠、熊南沙、唐荆川、王遵严、陈后冈谓：《水浒傅》委曲详尽，血胍贯通，《史记》而下，便是此书。且古来更无有一事而二十册者。倘以奸盗诈伪病之，不知序事之法、史学之妙者也；若以李、何所取时词为鄙俚淫亵，不知作词之法、诗文之妙者也。词录于*后，以竢识者鉴裁：“傻酸角，我的哥，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。捏一个儿你，一个儿我。捏的来一似活托，捏的来同床上歇卧。将泥人儿摔碎，着水儿重和过，再捏一个我——哥哥身上也有妹妹，妹妹身上也有哥哥。” *第286页
二八
市井艳词百余，予所编集，中有改窜且多全作者。只录三《山坡羊》，三《锁南枝》——即李、何所爱者。余悉此类，不相上下，似出一人之手云。“你性情儿随风倒舵，你见识儿指山卖磨。这几日无一踪影，你在谁价家里把牙儿嗑？进门来床儿前快与我双膝儿跪着，免的我下去采你的耳朵，动一动就教你死，那一那惹下个天来大祸！你好似负桂英王魁也，更在王魁头上垒一个儿窝。哥哥，一心里爱他？一心里爱我？婆婆，一头儿放水，一头儿放火！”“熬这顶■{上髟下狄}髻如同熬纱帽，想这纸婚书如同想官诰，听的人家来通媒行礼，患病的得了一贴灵丹妙药。福分薄，纔有几分成，又早把卦来变了，好似做官的得了升（■）转，原来是虚傅了一个通报。花朵身子一年大似一年嚛！只恐怕弄的我有上稍无下稍。我的娘，你试听着：这件事靠不的哥哥，告诉不的嫂嫂。我的娘，你再听着：生不的娃娃，谁叫你老老？”“熨斗儿熨不展眉尖折皱，竹棚儿掤不开面皮黄瘦，顺水船儿撑不过相思黑海，千里马儿也撞不出四下里牢笼扣。*俺如今吞了倒须钩，吐不的，咽不的，何时罢休。奴为你梦魂里挝破了被角，醒来不见空迤逗，泪道也有千行嚛！恰便似长江不断流。休，休，阎罗王派俺是风月场行头；羞，羞，夜叉婆道你是花柳营对手。”“题起你的势，笑写我的牙。你就是刘瑾、江彬，也要柳叶儿刮。你又不会金子开花，你又不会银子发芽，我的哥嚛！你休当顽当耍。如今的时年，是个人也有三句话。你便会行船，我就会走马。就是孔夫子也用不着你文章，弥勒佛也当下领袈裟。”“鞋打卦，无处所求，粉脸上含羞，可在神面前出丑、神前出丑。告上圣听诉缘由：他如何把人不采不瞅，丢了我又去别人家闲走？绣鞋儿亵渎神明，告上圣权将就。或是他不来，或是他另有；不来呵根儿对着根儿，来时节头儿抱着头，丁字儿满怀，八字儿开手。” *第287页二九
《叨叨令》一曲，是亦函山作。所刻酸醎抅肆，遗而未备，聊记于此：“只为着吞头尖、口嘴多，弄的你名声裂；脖子强、腰枝挺，搬的你脚根趄；眼目空、手策高，挤的你官阶劣；面貌衰、容颜改，枉把你胡须镊。兀的不恼杀人也么哥，再休题心性灵，机关大，情肠热。*第288页
三O
陈秋碧嘲王孟启赌奕不胜。“南吕粗布袍罩体宽，长麻索拴腰细，破白靴随脚绽，恹孝帽压眉低，打扮的整整齐斋，访东道陈秋碧。撞冤家罗住持，把揪枰叫动抬来，将死势登时坐起。 《梁州》 皱着眉施逞妙算，低着头斡运心机，矜夸六出陈平计，左攻右击，后断前追，三六下子，二四斜飞，实指望敌手着亏，不堤防自己遭围。起初儿雄纠纠指下如神，即渐的花碌碌眼前见鬼，末稍儿黑魃魃脸上生灰。自嗟，自悔。清晨白日难推醉。要复仗，转不济，上手连输四五回。怏怏而归。《尾》 书堂中寻事磨徒弟，家门首藏头躲故知。从今后受路事先枉啕气，大拦角莫提，十三篇阁起，老着数人前再卖不的嘴。”
三一
《醉太平》识贪狠小取者，无名氏作。 “夺泥燕口，削铁针头，刮金佛面细搜求；无中觅有，鹌鹑膆裹寻豌豆，鹭鹚腿上劈精肉，蚊子腹内刳脂油——亏老先生下手！”
三二
《折桂令》，讥愚而诈且无恩着，张诚庵作。 “小哥哥大样村■{左上厶左下月右力}，捏杀莺鸯，打死麒麟。一字无能，半星不识，满口胡云。倒乂子门里出身，作孤堆掌上观纹。冷脸留宾，恶语伤人，寸箭无功，点水无恩。”
三三
《南宫散套》、《雁儿落过德胜令》散曲，为嘲僧而作。套则元人赵彦晖，散则同邑袁西野。“《一枝花》 七宝罗汉身，八难观音像。玉楼巢翡翠，金殿锁鸳鸯，箫寺里蝶乱蜂狂。玉溪馆，青楼巷，怎得五台山付粉郎？小和尚久等待莺娘，老亚仙风魔了志广。《梁州》 常则是金斗郡双生赶小乡，几会见丽春园苏氏配都刚？被个老妖精媚了唐三藏。一个供佛的柳翠，伴着个好色东堂。锺楼、鼓阁，便做了待月西厢。丑禅师宠定天香，笑吟吟携手相将，凤帏中路柳参禅，鸳帐底烟花听讲。看门儿亏杀金刚。暗想，这场，出家儿招揽乔公状。你也不是清静僧，真的是莽和尚，当了袈裟做了一场，岂怕人满地声扬？ 《尾》 十年功叶难修养，取得年老妖精复落娼。卧兔当来受灾障，常把三门紧关上。那妮子僧房中叫，反教你削了发的耆卿后院攘。” 《雁儿落》 贪婪心怎忘？嗜欲情偏荡。人前搯数珠，背后轮禅杖。 《德胜令》 无志向西方，*有计跳东墙。‘波罗蜜’ ■{左口右床}食呪，‘南无佛’救命王。经堂，挂搭上唐三藏；僧房，窝藏下黄四娘。” *第290页
三四
孙丰山为河南宪长，处事过刻，待乡士夫不但倨傲，分外搜索，作威福。有一《红绣鞋》刺之，只记其末三句云：“气杀了熊云梦，諕杀李梧山，把一个曹漫山白瞪了眼。”又有“生前不肯容嵩渚，死后犹能害漫山”。则诬高苏门甚矣。
三五
嘲妓者好睡，《沉醉东风》：“摇不醒莺交凤友，唤不回燕侣莺俦。莫不是宰予妻、陈博偶？百忙里蝶梦庄周。破衲蒙头万事休，真乃是眠花卧柳。”……*第291页
词套
一
张小山《湖上晚归》南吕，当为古今绝倡。世独重马东篱《北夜行舡》，人生有幸不幸耳！周德清称其“不重韵，无衬字，韵险，语俊。谚曰：‘百中无一’，余曰：‘万中无一’。看他用蝶、穴、杰、别、竭、绝字，是入声作平声；阙、说、铁、雪、拙、缺、贴、歇、彻、血、节字，是入声作上声；灭、月、叶，是入声作去声；无一字不妥，足为后辈学法。”但“一梦”多唱作“亦猛”字，若改“梦里”二字，虽协，却不如不改之为愈，数十刻本，互有得失，今悉归正。总较之，东篱苍老。小山清劲。瘦至骨立，而血肉锁化俱尽，乃孙悟空炼成万转金铁躯矣；止有锦英“英”字欠稳，必得上声；人面红“红”字，必得去声，上声亦可；然又无字可改，将奈之何！开端四句，惜未全对。可继此者，有之思韵一套，亦甚佳，俱録于后，以俟识者评焉。东篱：“《夜行舡》百岁光阴一梦蝶，重回首往事堪嗟。昨日春来，今朝花谢。急罚盏，*
夜阑灯灭。 《乔木查》 秦宫、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，不恁渔樵没话说。纵荒坟，横断碑，不辨龙蛇。 《庆宣和》 投至狐踪与兔穴，多少豪杰！鼎足三分半腰折，魏耶？晋耶？ 《落梅风》 天教富，不待奢，无多时好天良夜。看财奴硬将心似铁，空辜负锦堂风月。 《风入松》 眼前红日又西斜，疾似下坡车。晓来镜里添白雪，上床和鞋履相别。休笑巢鸠计拙，葫芦提一样妆呆。 《拨不断》 利名竭，是非绝，红尘不向门前惹，缘树偏宜屋角遮，青山正补墙头缺。竹篱茅舍。 《离亭宴带歇拍煞》 蛩吟一觉纔宁贴，鸡鸣万事无休歇。争名利何年是彻？密匝匝蚁排兵，乱纷纷蜂蜜，急攘攘蝇争血。裴公缘野堂，陶令白莲社。爱秋来那些：和露摘黄花，带霜烹紫蟹，煮酒烧红叶。人生有限杯，几个登高节？嘱付俺顽童记者：便北海探吾来，道‘东篱醉了也’。”小山：“《一枝花》 长天落彩霞，远水明金镜。花如人面红，山似佛头青。生涩帏屏，翠冷松云径。嫣然眉黛横。但携将旖旎浓香，何必赋横斜瘦影？ 《梁州》 挽玉手留连锦英，据胡床指点银瓶。素娥不嫁伤孤另。想当年小小，问何处卿卿？东坡才调，西子娉婷，总相宜千古留名。吾二人此地私行，六一泉亭上诗成，三五夜花间月明，十四弦指下风生。可憎，有情，捧红牙合和伊川令。万籁寂，四山静，幽咽泉流水下声，鹤怨猿惊。 《尾声》 岩阿蟾窟鸣金磬，波底龙宫漾水晶。夜气清，酒力醒，宝篆消，玉漏鸣，归来彷佛已二更，煞强似*
踏雪寻梅灞桥冷。”——有俗夫改“冷”字为“景”字，则索然无余味矣。又“《一枝花》 莺穿残杨柳枝，虫蠹损蔷薇茨，蝶搧干芍药粉，蜂蹴断海棠丝。又近花时。白日伤心事，清宵有梦思。间阻了洛浦神仙，没乱杀苏州刺史。《梁州》 消姻缘别来久矣，巧魂灵梦寝求之。一春多少伤心事，着情疼热，痛口嗟咨，往来迢递，终始参差。一个书写就了情词，三般儿寄与娇姿：麝脐熏五花瓣翠羽香钿，猫眼嵌双转轴鸟金戒指，獭髓调百和香紫蜡胭脂。念兹，在兹，和愁和泪频傅示。更嘱付两三次，诉不尽心间无限思，倒羞了燕子莺儿。 《尾声》 无心学写锺、王字，遣兴间观李、杜诗，风月关情随人志。酒不到半巵，饭不到半匙，瘦损了青春少年子。”——韵窄而字不重，句高而情更款。开首全对尤难。至如陈大声，亦非不高，但肥而少元人风珠。放开“开”字，还须用韵。若“漏尽铜龙”岂是不肥？岂不妆点？岂不重韵？自是元人，自是高出一着，饱满而非后人可逮耳。可惜眼睛“睛”字出韵，亦无可奈何者。大声套：“《一枝花》 天空碧水澄，木落青山瘦，篱寒黄菊晚，瓮暖醁醅熟。岁月如流，纔过了中秋后，又重阳九月九。染秋容红蓼丹枫，添秋色残荷败柳。 《梁州》 散孤闷闲行野寺，快离怀远眺江楼。凭高一览江山秀：山形北拱，水势东流，绵绵极浦，滚滚沧洲，白莺洲二水悠悠，凤凰台百鸟啾啾。觅得根羊叔子软琅当博带垂腰，借得条葛仙翁瘦曲律青藜在手，寻得个孟参军荅剌破帽头，放开笑口，对西风满把黄花嗅。耸吟肩、亸呤袖，自把陶诗细和酬， *景物穷搜。 《骂玉郎》 风光厮把人迤逗。携罇俎，约朋俦。江乡禾黍秋成后，剖金橙味尚酸，黄鸡膘正肥，擘紫黄初溜。 《感皇恩》 到大来心上无忧，身外无求，管甚么三略法立与了周，一声歌平散了楚，万言策坐安了刘？趁着天清气爽，雨霁云收，逢僧舍，过酒家，便迟留。 《采茶歌》 见鸥鹭泛中流，正鸿雁起平洲，牧童横笛倒骑牛。看了这锦绣川原红树晚，端的是一年好景让三秋。 《尾声》 一个向东华钟鼓常厅漏，一个为南国蒪鲈便驾舟，两般儿我絫透。翰功名枉生受，得清闲怎能勾！遇晴明好时候，与村翁共邻叟，登高台，涉远岫。酒肠宽，诗骨瘦，到老双眉不曾皱。款段马犯红尘不熟，粗布袍见时人怕丑，则惯向傍水沿山路儿上走。”元套：“《点绛唇》 漏尽铜龙，香消金凤。花稍弄。斜月帘笼，唤醒相思梦。 《混江龙》 绣帏春重，趁东风培养出牡丹丛。流苏斗帐，龟甲屏风。七宝妆奁明彩钿，一帘香雾袅熏笼。翠云半亸，朱凤斜松。眉儿扫杨柳双弯浅碧，口儿点樱桃一颗娇红。眼如珠光摇秋水，脸如莲花笑春风。莺钗插花枝蹀躞，凤翘悬珠翠玲珑。胭脂腊红锦犀盒，蔷薇露滴注玻璃瓮。端详了艳质，出落着春工。 《油葫莺》 鸾镜光函百炼铜，端详了玉容：似嫦娥出落广寒宫，衬桃腮巧注铅华莹，启朱唇呵暖兰膏冻。傅粉呵则太白，施朱呵则太红，鬓蝉低娇怯香云重。端的是占断绮罗丛。 《天下乐》 半点儿花钿笑靥中，娇红，酒晕浓，天生下没褒弹可意种。翰林才咏不成，丹青手画不同，可知道汉宫最爱宠？ 《那咤令》露春织玉葱，扫眉尖翠峰。清香含玉容。整*花枝翠丛，插金钗玉虫，褪罗衣翠玉绒。镂金妆七宝环，玉簪祧双珠凰。比西施宜淡宜浓。 《鹊踏枝》 你试看：翠玲珑，一步一金莲，一笑一春风，梳洗罢风流有万种，殢人娇玉软香融。 《寄生草》 倾城貌，绝代容。弄春情漏泄的秋波送，秋波送搬斗的春山纵，春山纵勾引的芳心动。鬓花腮粉可人怜，翠衾鸳枕和谁共？ 《又》 情尤重，意转浓。恰相逢似晋刘农误入桃源洞，乍相交似楚娥暂赴阳台梦，害相思似瘦兰成愁赋香奁咏。你这般玉精神花模样赛过玉天仙，我则待锦缠头珠络索盖一座花衙衕。 《金盏儿》 脸霞红，眼波横。见人羞，推整双头凤。柳情花意媚东风。钿窝儿里粘晓翠，腮斗儿上晕春红，包藏着风月约，出落着雨云踪。 《后庭花》 绣床铺绿剪绒，花房深红守宫，豆蔻蕋稍头嫩，绛纱香臂上封。恨匆匆，寻些闲空，美甘甘两意通，喜孜孜一笑中。 《六玄序》 几时得鸳帏里、锦帐中，愿心儿折桂乘龙？怎能勾鱼水相逢，琴瑟和同？五百年姻眷交通，顺毛儿扑撒上丹山凰。点春罗一点香娇嫩，莺雏燕乳共欢宠。莺花烂熳，云雨溟蒙。 《么》 云鬓鬅松，星眼朦胧，锦被重重、罗袜弓弓，粉汗溶溶，那些儿风流受用，兀的不两意浓！言行功，四德三从，孟光合配梁鸿，怎教他齐眉举案劳尊重，俏书生别有家风。金荷烧尽良宵永，怜香惜玉，倚翠偎红。 《赚煞》 花月巧梳妆，脂粉娇调弄，没乱杀看花的眼睛。更那堪心有灵犀一点通，恼春光烂熳娇慵。莫不是蕋珠宫天上飞琼，走向瑶台月下逢？以及他彩灯照梦，且看咱隔墙窥宋。俊庞儿娇怯海棠风。” *第293页*第294页*第295页
二
郑德辉作王粲登楼杂剧，四折俱优，浑成慷慨，苍老雄奇。《中原韵》摘取迎仙客，以为“他词累百无此调，名不虚傅”。然白处太繁——词外承上起下，一切应答言语，谓之白，又有不甚整齐者，衬字亦多，大势则不可及。表其一折，以■{上既下木}其三。“ 《粉蝶儿》 尘满征衣，叹飘零一身客寄。往常时食无鱼弹剑伤悲，今日谒荆王，信馋佞把贤门紧闭。他如今死葬在山隈，越闪的我不存不济。 《醉春风》 我本是未入庙堂臣，倒做了不着坟墓鬼。想前贤多少困穷途，命薄的不似你，你。我比那先进的难及。昔人安在？后生可畏！ 《迎仙客》 雕檐红日低，画栋彩云飞，十二玉兰天外倚。望中原，思故国。感慨伤悲，一片乡心碎。 《红绣鞋》 泪眼伴秋水长天远际，归心逐客落霞孤鹜齐飞。倦客襄阳苦思归。我这里凭兰望，又感起倚门悲。争奈身贫归未得！ 《普天乐》 楚天秋，襄山翠，无穷景色，总是伤悲。动旅襄，开心地，壮志离愁英雄泪，更那堪助江天景物凄凄。这气吁做江风淅淅，这愁随做江声沥沥，这泪弹做江雨霏霏。 《喜春来》 淡烟漠漠添愁戚，黄叶潇潇听捣衣，秋声秋色两相宜，我便是铁石，到此也心灰。 《石榴花》 见如今满林春笋蕨芽肥，由兀自无处觅山溪。剑花空涩马空嘶。又不道战敌，虎倦龙疲。山林、锺鼎俱无济，直恁般命矣！几时得顶天立地居人*世？好便似睡梦里过三十！ 《鬬鹌鹑》 我既不在麜鹿群中，又不入麒麟画里。为死了吐哺周公，枉饿杀采薇叔齐。从洛后飘零到这里，划地无所归。又不见末尾三稍，越闪的前程万里。 《上小楼》 一片心扶持社稷两，两只手经纶天地。谁待要执戟门庭，御车郊野，舞剑罇席？怎肯与鸟兽同群，豺狼同列，儿曹同辈？兀的不屈沉杀五陵豪气！ 《么》 为未称慷慨心，非贪这潋滟杯。这酒浇我愁怀，洗我愁肠，展我愁眉。则为壮志难酬，身心无定，功名不遂，因此上葫芦提醉了还醉。 《满庭芳》 羞归故里，只为着昂昂而已，因此上怏怏而回。空学的擅天才无度饥寒计，几曾展眼舒眉？则被你误了我儒冠布衣，熬杀人淡饭黄虀。有路青霄内，被浮云蔽日，百忙里寻不着上天梯。 《十二月》 几时似宾鸿北归？倒做了鸟鹊南飞！仰羡投林的倦鸟，堪恨舞瓮、酰鸡方信这萤能夜飞。鸿鹄志燕雀争知！ 《尧民歌》 真乃是鹤长、凫短不能齐，鵰、鹗、鸾、凤不共栖。挽盐车骐骥陷淤泥，不遇孙阳未能嘶。只争个迟疾，英雄志不移，试看我有一日登鳌背。 《哨篇》则为一纸书，飘零到楚地，数年间困杀英雄辈。非自已不能为，待贤心言行相违，信着侫幸贼。我做鹪鹩在苇，常便似饿虎当途，没乱杀成何济！自荆王归世，酷殢酒消除郁闷，锁登楼竚立金梯。恨离愁不趁汉江流，怨身世难同野云飞。在这里叛乱将与，政事难行，异端并起。 《耍孩儿》 若收伏了汉上，荆州，何患山围故国？利兵坚甲不须多，谈笑间烟减灰飞。鞭蘸干一江汉水清波涨，马吃尽二月襄阳绿草齐。我不是挟雠气， *他是个儿曹之辈，疥癣之疾。 《四煞》 紫泥宣诏到都堂内，八辅相都言称职，整朝纲，新号令，四海傅檄记。骤迁东汉三公位，不教人道依旧中原一布衣，男儿汉峥嵘日，撇了一瓢而饮，受用列鼎而食。 《三煞》 臣事君以忠，君使臣以礼。把奸权馘取干戈息。若教我居相府两三载，强似高筑长城十万里。太平兆，清光日，桃林野耕牛闲卧，华阳畔战马空嘶。 《二煞》 我治的苍生感大恩，山河壮帝基。两轮日月光天德，四夷玉帛朝南面，万象森罗拱北极。堪做皇家器，调和鼎鼐，燮理盐梅。 《尾》 事君王如腹心，辅皇廷作柱石。扶持万世当今帝，只愿一统乾坤万万里。” *第297页*第298页
三
贯云石，号酸斋。幼年膂力绝人。稍长，折节读书，目五行下；吐辞为文，不蹈故常。仁宗时，为翰林学士，宴赐甚厚。乃称疾还江南，结庐龙华山，往来卖药钱塘市，诡姓名，易服色，人无识者。一日，郡中数衣冠士游虎跑泉，饮间赋诗，以“泉”字为韵。中一人，但哦“泉、泉、泉……”，久不能就。忽一叟杖而至，问其故，应声曰：“泉、泉、泉，乱迸珍珠个个圆。玉斧斫开顽石髓，金钩搭出老龙涎。”众惊问曰：“公非贯酸斋乎？”曰：“然，然，然。”遂邀同饮，尽醉而去。畜二妾，名洞花、幽草。临终有辞世诗云：“洞花、幽草结良缘， *被我瞒他四十年。今日不留生死相，海天、秋月一般圆。”张小山赠之南吕词一套，名为“为酸齐解嘲“为酸齐解嘲”，其平生事遗迹，櫽括殆尽。“《骂玉郎》 君王曾赐琼林宴，三斗始朝天。文章懒入编修院。红锦笺，白苎篇，黄柑傅。 《感皇恩》 学会神仙，参透诗禅。厌尘嚣，绝名利，近林泉。天台洞口，地肺山前，学炼丹，同贷墨，共谈玄。 《采茶歌》 兴”飘然，酒家眠。洞花、溪鸟结姻缘，被我瞒他四十年，海天秋月一般圆。”——四十年三字，还得平去上为便。以后套数，取其大势严整、音调不差斯已矣，不必一一细评。况其中各色词，已有分评之者耶？ *第299页
四
《李太白匹配金钱记》，乔梦符作。“《端正好》 武陵溪，韩王殿，须没这五十文足色金钱。若金钱博得成姻眷，抵多少流出桃花片。 《滚绣球》 咱两个个厮顾恋，相离的甚不远。转过那粉墙东，怎么早玉人儿不见？似隔着蓬莱弱水三千，空有流相思画桥水，锁春愁杨柳烟。对着的都是些嘴古邦燕乳莺娇。我这里问东风桃李无言，空自烘腾着醉眼迷芳草，干教我恼乱春心恨杜鹃，无计留连。 《惝秀才》 莫不是醉抢入皇宫内苑？莫不是梦迷入蓬莱苑？我是个寻不见天台汉刘阮，你便有候门深似海，我正是色胆大如天。 《滚绣球》 怎动转？怎脱免？ *空对着静巉巉绿愁红怨，则被送了也花里神仙。他气昂昂袅玉鞭，醉醺醺下骏■{左马右宛}。我这场寻仙子的是非也不善，畅好是受惊怕误入桃源。是一个诗坛酒社文章士，又不比狗党狐朋恶少年，何须你急急煎煎！ 《醉太平》 谁不知皇亲每有权？则俺那穷秀才难言。摆列着玉簪珠履客三千，我可也飞不上九天。梨花深闭重门“院”，布衣走上黄金殿，笙歌引至书堂前，也是我时乖命蹇。 《呆骨朵》 小生无爷娘，无兄弟，无亲眷。生涯是断个残编。本贯是河南，寄居在帝辇。向贡院撺了文卷，望金榜上题名显。小生怎敢道蹅踏金谷园，则是我误迷到玉洞天。 《滚绣球》 那